心平气和洛冰河

✘这篇的冰哥感动到我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终不可谖兮。”

洛冰河是个军阀。

他从前问手下的幕僚，什么是政治？幕僚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洛冰河说，没那么复杂，政治就是把对手搞下来，把自己搞上去。

又问什么叫宣传，幕僚又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洛冰河说，也没那么复杂，宣传就是让人人都知道咱们好，别人不好。

幕僚大惊，马上溜须拍马，称赞洛冰河是出色的政客。被洛冰河面不改色的怼了回去:

“政客全都是朝三暮四，迎新送旧的妓女般下贱的东西。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军阀。”

都说民国的军阀是一群野蛮的武夫，腐败、专制、只会给中国带来战火连天。

洛冰河当初参加北伐时，就没有想过活着回来。他联络好革命党人，在司令部里部署了一百颗炸药，只等北伐开始时，就和这群军阀同归于尽。

可外头传来了沈清秋和岳清源入狱的消息。

他上司张作霖当初对底下人讲:“他妈了巴子，你们好好干。咱们奉天什么都有，干好了，除了老婆不能分给你们，其余什么都可以。”

他一路跟过来，什么都没有跟上司要过。这次放足了身段，亲口去求，被上司怼了回去:“你小子出息了。别个兄弟都是吃喝嫖赌，要钱要女人。你什么都不要，到底跟着老子图的啥？你该不会真的是革命党的人吧？”

他狐疑的瞥了洛冰河一眼，想从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出端倪，可洛冰河始终是微微羞怯的笑着，和一个青春蓬勃的小伙没什么两样。

洛冰河赶紧陪着笑，摇摇头:“哪里呢，大帅，我一个学生，只是图些荣华富贵罢了。”

他犹豫着，把革命党和他的计划和盘托出。

张作霖拍拍他的肩膀:“做得好，你立了大功。若说要图享受嘛，文化人只是拉不下面子。

只要你答应从明儿起跟着老子去耍。老子就卖你个面子，把你家亲戚放了，怎么样？”

只要能救沈清秋，洛冰河自然是答应的。要他出卖尊严，做叛徒，都可以。

只是他只能保一个人，岳清源是党魁，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一开始上司还是怀疑，后来洛冰河完全放开了尊严，酒喝的比谁都猛，嫖妓也是花样百出。

当亲眼看到更不堪入目的场景时，他才终于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大手一挥差人到京城去，金口玉言把洛冰河的恩师沈清秋放了。

确认了沈清秋被安然无恙放出的消息，洛冰河终于松了口气。上司看在眼里，冷笑道:“既然跟了老子，就少动什么歪心思。该吃吃喝喝，别亏待自个。”

“不然老子随时可以送你老师上路。”

洛冰河垂眸道:“大帅说的是。”

后来九一八事变了，幕僚经过细致的分析后，劝上司投降。

他们以为张作霖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军阀，一定会同意日本人的要求。

没想到他却跳脚起来，扇了吆喝最起劲的一个幕僚，恨恨骂道:“他妈拉巴子，混帐！你知道什么，我是中国人，这中国的土我怎么能叫日本人带走呢，这叫做寸土不让！”

他转过头来，凶神恶煞的对手下的将领喝道:“大东北的老百姓们往日里没白你们什么。吃香喝辣的事儿，兄弟们也都享受遍了。”

他重重一拍案，嘶吼着:“现在国家危难，狗日的小日本要来欺负咱们，居然想他妈的忍气吞声做孙子？都给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敢跟日本人示好，我第一个杀了他祭大旗！”

开战前夕，洛冰河请求回北京一趟。张作霖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自己那老师，也就同意了。

乱世里命贱如草，死在日本人手里，和死在沈清秋手里，他似乎更想要后者。

所以他故意没解释，只让沈清秋杀了他。

难过么？他只是难过的是好像沈清秋永远也无法理解他这些年来翻来覆去的心酸和难捱，他吞下的所有痛苦和不甘。

只有众宾欢畅，酩酊大醉之际，他曾以为当抱住哪个女子，看到她偶然像沈清秋的脸，就已经很满意。

沈清秋啊，世人也只能做到和他容貌有几分像罢了。而那眼神气韵，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人的贪欲，从来都得陇望蜀。后来他回去时，微笑着目光深远的，凝视着沈清秋的一瞬，他心里兵荒马乱天翻地覆；

靠过来抱紧沈清秋的一瞬，嗅着他翠竹的清幽气息，洛冰河觉得这才是圆满。

所以哪怕沈清秋把枪抵在他胸前，他也没有半点惧意，只笑道:“老师，如果你下的去手，那就来吧。”

他十二岁时就无家可归，是沈清秋把他自街头捡来，教他知识，给他安身之处。要不是沈清秋，他早就在哪个大雪里活活冻死了。

左右我这条命也是你的，你要收回，要拿去，我心甘情愿。

沈清秋，其实我有时候也想让你抱抱我。

可沈清秋到最后也没有成全他。洛冰河肩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

沈清秋开始慌乱，开始摇晃他，叫他名字，再到后来，洛冰河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沈清秋背着昏过去的他，满场的找医生去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在火车上。上司手下的人马不够，硬是叫人把昏迷的他送上路去。醒来的洛冰河拽着副官，不停的问沈清秋去哪了，副官道:“将军请放心。沈先生见你被抬上车后，便立刻回去了。”

回去也好，不然最后一面，他也怕见到沈清秋那充满仇恨的眼神。恨着也罢，不然他要是死了……

想到这里，洛冰河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1928年6月，一代军阀张作霖在皇姑屯的火车上，被日本关东军活活炸死。

“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

皇天之不纯命兮， 
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 
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 
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 
甲之鼂吾以行。

又是一年春。抗战结束后，沈清秋才迟迟收到洛冰河的血衣。

副官说，洛冰河是血战了七天七夜后，孤立无援，和日本人同归于尽的。国家发的将领抚恤金，连同他留下的许多宅子，够沈清秋安然稳妥的过完大半生。

这次只剩沈清秋一脸愕然:“他不是有九房姨太么？怎么倒给了我这老师？”

副官说，哪里的事，那都是传言。自始至终，洛冰河哪有什么妻妾，只给一个人买过旗袍。而据说旗袍一般都是送给挚爱之人的，并不是为了羞辱。

副官想了想，把事情和盘脱出，又说洛冰河其实一直是喜欢他的。

可人死不能复生。这乱世里什么最贵也最贱呢，是命。

洛冰河把最珍贵的命留给他，然后用自己的一生，去保护他。

沈清秋把那件霞红的旗袍拿了出来，泪落在略微泛黄陈旧的布料上。

后来，办了婚宴，在鸣凤锵锵笙歌迭奏中，沈清秋不知晓为何副官的眼睛红了一圈，也不知道为何男儿们弹了泪。

他自顾自喝了交杯酒，一杯倒在洛冰河的衣冠冢上，他执意穿上旗袍。

今日的红刺得所有人眼直生泪，沈清秋熄了还在摇曳的烛火。

在这大喜之日，他终于合了眼。

屋外雪停了，只翠竹攒青，依稀昨日。